韓劇《奇怪的律師禹英雨》收視率暴漲十倍 國產劇編劇面臨的原創困境!
韓劇《奇怪的律師禹英雨》,講述了一個自閉癥律師的成長故事。
首播收視率僅0.948%,僅過三周,收視率暴漲十倍,斬獲豆瓣9.3的高評分。
在這部劇七千多的短評中,不乏此類聲音——
“國產劇還在‘雙潔’,韓劇已經走那么遠了。”
“我想大聲對我們的導演和編劇說,不要什么火拍什么,仙俠劇、大女主劇戲,拍得千篇一律,能不能拍點不一樣的?”
這一切疑問的背后,答案是什么呢?
IP大于原創
國內編劇寫不出《奇怪的律師禹英雨》這樣視角獨特的作品嗎?編劇賈東巖反駁道,“不是中國編劇寫不出,而是片方想不出”。
賈東巖透露,大概在兩年前,他曾寫過一個類似的角色,女主是一個有點社恐的警察,不喜歡跟別人說話,會把自己想說的話寫在紙條上,貼給別人看。這樣一個在他看來還蠻生活化的場景,卻得到了片方“極度懸浮”的評價。
同樣的質疑,還發生在賈東巖前不久剛播完的《獵罪圖鑒》中。劇中,他塑造了一個畫像師的職業,新奇而有趣,但在尋求合作的時候,頻頻遇到挫折。
“有人想把畫像師的故事放到他們買過的IP中,兩個主角的名字就用IP主人公的名字,還有人多次提出來,能不能讓畫像師不要那么仙氣兒,改成一個樸實的畫工,腳踏實地靠雙腳破案。”賈東巖說,“從商業層面來講,很多人不相信禹英雨這樣的角色可以成功,他們生活中沒見過自閉癥律師,就認為不存在,也不會通過這樣的劇本。”
做完《獵罪圖鑒》之后,賈東巖更深刻地體會到了做原創劇本的艱難,業內所謂的原創劇本,基本上都是委托原創,要么由制片公司設想好了題材,邀約編劇來寫,要么編劇想好題材賣給制片公司來做,即使這樣,最終出來的作品,大多還要被裹上一個IP的殼子。
編劇陳綠就曾遇到過這樣的事情,某合作方給出一個想法,邀請她們原創劇本,劇本前五集都出來了,對方卻突然告訴她,項目推進不下去了,原因是這不是IP,他們沒有信心。
“他們希望我把男主改成妖,這樣他們只要在網上搜到一個男主是妖的網文,就可以買下來套用這個IP。”陳綠說,“即使內容不符也沒關系,可以硬改各種元素。”
之所以這么大費周折,陳綠直言,源于平臺魔幻的評級制度。
陳綠透露,每個平臺都有一個數據庫,數據庫給不同的IP、演員、編劇、導演等,有不同的打分,平臺會根據數據庫中的信息給作品評級,不同的評級代表著不同的資源待遇。
“如果你的作品是IP,可能就會加幾分,你能邀約到知名演員,會得到更高評級。”陳綠說,“一開始的時候,大家可能都想做原創作品,也知道原創很重要,但平臺依舊用是不是IP來評價著你的項目,很多人為了不擔風險,最后也妥協了。”
賈東巖說,業內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——如果是一個IP小說,只要有30%可用的內容,就會有人搶著買,但如果是一個原創劇本,內容達不到90%的標準,就無人問津。
“為什么呢?因為他們有非常重要的一句話,可以讓編劇去改呀。”賈東巖說,“他們還有一句經典語錄,你們覺得不公平是吧,對,就是這么不公平。”
作品變商品
為什么制作方、平臺方對原創劇本的接受度如此之低呢?
賈東巖認為,原因在于,國內電視劇通常都是委托創作,一旦委托創作,最終都會變成一個合同,而不是創作。
賈東巖透露,編劇合同中都有一條規定,每五集大綱經過一次審核,審核通過再付款,決定付款的人是影視公司的責編或中臺,錢花得值不值他們要負責,所以他們不敢輕易冒險,最保險的做法是,把公司主要負責人都聚集在一起,讓每個人提出自己的想法,最后取一個最大公約數。
“這些人的公約數是什么呢?可能就是五講四美三熱愛,是大家看到的那種千篇一律的人設。”賈東巖說。
賈東巖感慨道,影視作品最需要創新,但制作者卻不允許編劇自由表達,只希望他們提供商品,這種思維倒逼創作者,使得他們關心的不再是劇本到底講了怎樣的故事,有怎樣不一樣的人物,而是話題,熱搜。
“現在有一些影視公司,開機之前會讓宣傳進來修改劇本,評估劇本中哪些內容可以上熱搜,哪些會有話題風險。”賈東巖說。“他們有一套自己的評價標準,像AI審稿一樣,符合這些標簽,你的稿子就能過,不符合就可能過不了。”
這樣的事情并非聳人聽聞,編劇陳綠還遇到過讓自己用思維導圖、EXCEL寫大綱的合作方。
“文字版大綱拿給他們看,他們提不出意見,就讓我們列個EXCEL表格,內容詳細到像分場,有人物時間、地點、主要情節、重點劇情等。”陳綠吐槽道。
陳綠自嘲是一個“耐磨”的編劇,無論合作方提出多么奇葩的意見,他們能改則改,但在與一些平臺的合作中,她也感到深深地無力感。
平臺有話語權的負責人一般手里有多個項目,跟陳綠對接的基本上都是95、96年的小責編,小責編會提一大堆意見,但沒什么話語權,有時候干著干著可能還集體跳槽了,等她們下次去開會的時候,對面坐著的一排人可能都沒見過。
“新來的人又要提一輪意見,跟之前的意見完全不一樣,比如我們寫懸疑,他們看《龍嶺迷窟》播得不錯,就想加點探險元素,或者人家《夢華錄》很火,又想加點情感。”陳綠說,“現在項目都是平臺做主,他們的管理者都是職場思維,遇到人員轉換,自然意見亂飛。”
編劇貝貝也直言,國內電視劇很少會根據編劇寫的劇本來制作,常常做著做著就變成了集體創作,責編、平臺、制片人、導演,甚至是演員,都可能提意見,每人說一嘴,最后也不好說成品到底是按照誰的意志做出來的。
“我朋友之前是某公司的坐班編劇,負責一個律政劇的劇本,寫的時候她們參考了不少真實案例,后來她離職了,劇播出的時候,她發現除了劇名和故事梗概,其它跟她們當時寫的基本沒啥關系。”
編劇行業越來越螺絲化?
隨著IP遇冷,原創作品會受到重視嗎?
賈東巖認為并不會,“禹英雨這樣的人設如今再提起,也許會通過,但通過的理由只有一個,那就是國外有類似劇已經播出了,而且還播得不錯,國產劇可以抄一個這樣的角色。”
跟風,是國產劇存在已久的頑疾。
倒退回十幾年,那時候影視劇流行苦情女主,如今遍地泛濫的是甜寵女主,不像國外影視劇中,復仇的惡女、虛榮的假白富美、自閉癥律師等等人設,角色十分多元。
賈東巖直言,這些年國內也有不少優秀的電視劇,但整體來看,制作工業流程大幅提升了,編劇的創作水準卻呈現下滑趨勢,所有的作品,大家都拼命往一個模樣做。
“做《獵罪圖鑒》的時候,遇到一個很大的困擾,就是要不要走迷霧劇場風格,后來我們還是拒絕了‘迷霧風’,我覺得,好的懸疑劇不一定要靠昏暗的打光,搖晃的鏡頭來制造懸疑感。”
明知做原創很難,但賈東巖表示,編劇還是要堅持做原創,如果不做原創,可能會淪為IP的修理工,編劇行業也會越來越螺絲化。
除了從業者的觀念轉變,賈東巖覺得,觀眾也要給原創作品更多一些寬容。
“有時候你會發現一些人極度反感創新,一個劇沒有特點,有時候夸的聲音還挺多,但凡有一點特點,評論一定兩極化,甚至批評的聲音更大,可能這就是創新需要面臨的第一道坎,挑戰這群觀眾的審美感受。”賈東巖說,“觀眾對影視劇上綱上線的做法,有時候也挺影響創作者,尤其是那些年輕的責編,他們就會想,編劇這樣寫會不會有風險之類。”
貝貝也有這樣的感受,經常看網絡上觀眾對于劇情的討論,大家寫的時候就會擔心,“男女主不是‘雙潔’,目標觀眾會不會罵呀”,“我寫某某事,別人會不會覺得是在影射某某?”
甚至有時候,他們還要擔心,他們寫的劇情,演員的水平能不能應付得來。
賈東巖表示,電視劇是一個娛樂產品,既然是娛樂產品,那么觀眾就可以選擇看或不看某類作品,而不是討論這個作品該不該存在。
更多的包容,可能才會有更多創新的嘗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