翦滅惡鳥的翅膀
◎得得(媒體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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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不覺就成了《封神(第一部)》的“精神股東”,時不時就查一下它的票房——形勢在逆轉,但與期望值差距還是大啊,急人。
這部電影里有十對父子關系,猶如集束炸彈,對君臣父子夫婦兄弟友朋展開“五倫轟炸”。費翔是我們年輕時的偶像,導演真是眼毒,此前,我們怎么可能把如此nice的一位紳士與昏庸殘暴的紂王聯系在一起呢?然而,他一出場,瞬間就覆蓋了既往所有的商紂王。李雪健老師扮演的姬昌每一秒每一寸都是對的——窺破天機逆轉天命的智者就是風中之燭,好像隨時都會被撲滅,卻始終閃著微光,帶領人們走出黑暗森林。
電影并不完美,但十足震撼。在不斷的“余震”中,我一鼓作氣讀完擱淺的《翦商》——這本書是《封神》最好的輔助讀物:電影是神仙妖魔圣人凡人大作戰,《翦商》是學者精研考古成果,拼合和復原歷史現場。拼合需要小心求證,也需要大膽假設。曾擔任二里頭考古隊長20年的許宏老師說過,歷史學者的工作有時候很像是偵探。而讀《翦商》的一些篇章,也會感嘆,作者的腦洞開得真大。
幾個月前中途擱下《翦商》,無他,對殉坑的描寫,對人祭人殉的場景描述,看得人實在是太難受了。現在續讀《翦商》,那些重要歷史人物與電影中的角色已經自動對位。三伏天驕陽暴曬正可對沖書中肅殺暗黑的血色,即使如此,我仍是太陽下山即掩卷,因為真的會做噩夢啊親。讀者尚如此,何況在史料中反復搜檢的作者,更何況親身經歷了這些的姬昌姬發周公旦!
本書作者李碩幾個月前從容預告自己即將去世,近日看到好消息,他病情大有好轉,這可太好了,為他祈禱。我總覺得直面人類暗黑殘忍的一面,對他的身心造成了巨大創傷。華裔作家張純如女士搜集材料奔走經年,向世人揭露南京大屠殺真相,最后飲彈自盡。李碩一定特別能理解她的痛苦吧?他在后記中說:“面對慘死尸骨的照片,嘗試還原人祭殺戮現場,進入殺人者與被殺者的心理世界,我常感到無力承受。這是一場無法解脫的恐怖之旅,猶如獨自走過撒滿尸骨的荒原。”
至于我,大概會在一段時間內無法直視“獰歷之美”的殷商青銅器了。那沉重的力量感、神秘的紋樣是如此迷人,它們是上古時期科技水平的巔峰,是象征權力與等級的禮器,其中許多也是實用器,是炊具。中國古人很愛用做飯比喻治國的大道理,所謂“調和鼎鼐施霖雨,燮理陰陽佐武桓”。然而,沸騰在鼎鑊中的,有時是同類。這酷虐不僅是懲罰,還是取悅——取悅上帝與祖靈,“祭品”的哀嚎聲越大,死得越慢,天上的神就越開心,對下界的庇佑也越周全……所以,在人類先祖那里,殘忍還是宗教,是形而上。
孔子何以對周公推崇到無以復加?因為他真的是帶來了“華夏新生”;孔子何以對替代人殉的俑都那么痛恨,發出“始作俑者其無后乎”的詛咒?《翦商》給出了完全能夠自洽的答案。孔子主張“仁者愛人”,深知若無導善與教化,殘忍記憶分分鐘可以復活。
楚漢相爭的過程中,劉邦屢被稱道為“長者”,與濫殺的項羽成為對照組。但《史記》中有這樣的記載,“夏,漢誅梁王彭越,醢之,盛其醢遍賜諸侯”——此時,離肅殺的殷商時代,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。
李碩說,“也許,人不應當凝視深淵,雖然深淵就在那里”;著名學者田曉菲在其學術論文集《影子與秋水》中說,“容我們如考古工作者一般修復已逝的圖景,照亮沉淪于黑暗中的過去”——在回穿祖先暗黑的過往時,李碩們不就是執炬的勇士嗎?執炬者最容易被火灼傷,這正是他們為文明的勇敢犧牲。
我非常期待《封神(第三部)》上映,因為迫不及待想目睹那個大結局。重溫《尚書》中牧野之戰前的誓詞,多么鏗鏘激昂——“今予發,惟恭行天之罰。勖哉夫子!尚桓桓,如虎如貔,如熊如羆,于商郊。弗迓克奔,以役西土,勖哉夫子!爾所弗勖,其于爾躬有戮。”
如果硬要為姬發的這次戰前動員找一個現代對應,我想,“向著法西斯蒂開火,讓一切不人道的制度死亡”庶幾近之。
2023.7.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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