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電影通過數(shù)碼技術“還魂”,是影迷的勝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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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日,中國電影資料館、抖音、火山引擎啟動“經典香港電影修復計劃”,計劃將100部經典香港電影修復至4K版本。首批上線的影片包括《A計劃》《大話西游》等。這讓我想起2019年6月17日。那晚,侯孝賢導演的《海上花》在21年后終于在大陸的巨幕上跟影迷們見面了。新華路上海影城一廳座無虛席,映至片末,演職員表緩緩升起,黑暗中爆發(fā)出全場觀眾的掌聲和喝彩,當看到銀幕上最后映出鳴謝名單上居然有我的名字(另兩位是徐鳶和吳李冰),不禁有些淚目。在那一刻,我第一次感受到電影修復的神奇力量。電影發(fā)明后的40年里,大多數(shù)的拷貝均未得到保存,或銷毀,或遺失?!耙晕覈鵀槔?,1949年以前我國共生產故事片2298部,但現(xiàn)在只保存有331部,近85%的影片被毀掉和被遺失,這是中國電影文化遺產不可彌補的重大損失?!?005年,時任中國電影資料館館長的陳景亮在他的一篇序言里列舉了上述數(shù)據(jù)。時隔18年,上述數(shù)據(jù)可能略有變化,比如,在挪威國家圖書館影像部發(fā)現(xiàn)了《盤絲洞》(上海影戲公司1927年出品,但杜宇導演)的大致完整的拷貝(有電影史家認為該片在瑞典可能奉當時的電檢規(guī)定作了刪減),在東京近代美術館發(fā)現(xiàn)的《風雨之夜》(大中華百合公司1925年出品,朱瘦菊編、導)等,這一些原本以為早已滅失的影片的重新問世,進一步豐富了我們對早期中國電影的認知。
然而,這只是電影史圖景的一個側面,從一部影片正式下線,不復于影院放映,那在某種意義上說,它即隱入了歷史的地表。也許在某間影城的地下室,或發(fā)行公司的片庫,抑或電影資料館恒溫恒濕的檔案庫內,等待進入一雙眼睛的視野、又一雙手將其撿出,獲得復映的“還魂”時刻。陳景亮先生的數(shù)據(jù),似乎尚未包含49年以前中國香港電影的出品數(shù)量,而在當代中國影迷的心目中,香港電影獨具一份珍貴感。余生也晚,作為70一代,我們接觸到的中國香港電影,始于70年代末,不僅有《三鳳求凰》《三笑》《審妻》《雷雨》《白領麗人》《紅寶石公寓》和《金鷹》這一類重映的老片,也有《屈原》《生死搏斗》《巴士奇遇結良緣》《父子情》乃至《白發(fā)魔女傳》這些新拍片,那時候,不僅從影院,還通過大陸普通人家擁有量逐年遞增的電視,我們反復觀看了好些香港影片。真正打開我們眼界的,是源于另一種家電的流行——錄像機,那基本要到80年之后,那時節(jié),這家跟那家之間,或公開或私密地交換著錄影帶,有的幾經翻錄,播放出的畫面已經“雪花飄飄”了,但這仍舊遏止不住大伙觀看港片的熱情,除了私人,還有一度風靡都市的“錄像廳”,影帶文化打開了影迷對香港電影的認知,原來香港電影不止于“長城”、“鳳凰”、“新聯(lián)”這些有大陸背景的影業(yè)公司,“邵氏”、“嘉禾”、“電懋”……伴隨著熠熠星光,逐漸為我們所熟悉。
我至今記得自己初看《大話西游》的經歷。1995年7月,結束了學業(yè)的我獲得了同濟大學的教職。暑假里在四平路同濟的人事處報到后,我便坐上55路公交車,車將至吳淞路站,心里閃過一個念頭,天還早,不如去看部電影。下車后,我便直奔國際電影院,這座影院擁有漂亮的立面,那時候上海人尚不知道那是一種當年被稱作ArtDeco的風格,他們也未必清楚這座建成于1933年的影院,最早叫Ritz Theatre,中文名則叫“融光”,但是每個虹口的影迷都會驕傲地告訴你,這是上海的歷年年度票房僅次于大光明的四星級電影院,它有52排座位,這也是上海本地的一項“吉尼斯”數(shù)據(jù)。其實,我并未注意到上個月底的報紙,在介紹七月份的本地排片報道中曾這樣提及,“合拍片《大話西游》是部從名著《西游記》引出的荒誕喜劇片,由有‘香港卓別林’之稱的周星馳主演,一幕幕別開生面的西游新故事令人捧腹?!钡搅私裉?,我要老實承認,踏進影院大門那一刻,我只看到了海報上美麗的朱茵,居然沒有認出那帶著金箍的星爺,海報的下沿字跡表明,這是一部“西安電影制片廠”跟“香港彩星電影公司”的合拍片,自然,我也沒有注意到“編劇技安”和“導演劉鎮(zhèn)偉”,即使你告訴了95年的我這兩個名字是如何了得的一個人,估計我也是一派云里霧里。
一個半小時之后,走出影院的我仍有些云里霧里,印象里我沒有及時在下一個月份看第二部,《大圣娶妻》在八月份放映,老友妖靈妖告訴我他是在國泰看的第二集,“看到一半停電了,(聽見外面在)打雷……”本地晚報署名“楚留香”的影評人,是這樣點評的,“兩部取之《西游記》的《大話西游》、《大圣娶妻》,在糟蹋名作上,超過戲說,已成亂說。但星仔的‘無厘頭’喜劇表演,卻吸引了不少小觀眾?!睋?jù)說,《大話西游》在上海的票房達400萬,而在北京,上下兩部均只在20萬左右,是當年發(fā)行失敗的典型案例。誰也不曾想到,這部片子的拷貝在北京電影學院放映后,居然獲得滿堂彩,尤其是其對白,被大學生們紛紛傳抄,一時洛陽紙貴?!洞笤捨饔巍返倪€魂,一借力于1997年央視電影頻道在春節(jié)的播映,二來正趕上不久后來臨的互聯(lián)網浪潮,借助這幾樁利器,居然成為現(xiàn)象級的校園文化現(xiàn)象,并隨之而擴散到了全社會,收取了無數(shù)的“大話”粉絲,在講壇上,接不住“大話?!保且慌_下的學生鄙視的。
看過杜雅爾丹主演的《藝術家》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電影史上的一系列“鄙視”,聲片鄙視默片,彩色片鄙視黑白片,寬銀幕鄙視4:3,高票房的鄙視“毒藥”,藝術片則睥睨一眾“商業(yè)片”,然而,當它們都躺進資料館的檔案庫,時間將一切扯平,他們等待那一聲召喚,重新讓一束光將其投射到白幕,領受另一個年代的人群的打量。如今這一聲召喚,也許不僅是一雙雙巧手,而是喚作“數(shù)碼技術”的那個法寶,好比在影片的結尾,盡管換了一副形容,仍把一根金箍棒緊攥在手里的悟空?!洞笤捨饔巍肥且粍t神話。它呈現(xiàn)了銀海沉浮,幾成悲劇的一部喜劇最終成了喜劇,這是電影的勝利,也是中國香港電影的勝利。老電影通過數(shù)碼技術再度“還魂”,這是我們影迷們的勝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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