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建斌：好演員不在乎年齡危機
在徐崢《泰囧》帶起演員做導演風潮后，出現了幾十個演員導演，這其中吳京、陳思誠、賈玲、黃渤、劉若英、大鵬、鄧超、趙薇、蘇有朋等不少人在商業上取得了成功，而在有分量的專業獎項上獲得認可的，只有陳建斌一個。他的處女作《一個勺子》獲得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和最佳男主角兩項大獎，第二部作品《第十一回》獲得了北京國際電影節最佳編劇和最佳女配角兩項大獎。
作為導演，陳建斌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。他是一個重度影迷，超級喜歡看電影，所有好導演的作品他基本都看過，而且同一部電影可以看十遍。所有類型片他都有研究，都會學習其中的規律。加上多年的片場經驗，一出手拍電影，就像個老手，讓對“演員導演”預期不高的觀眾感覺有些驚訝。另一層面，雖然拍的是面向大眾的類型片，但他有經過沉淀的想表達的東西，而不是迎合市場，直奔名利。當然了，做演員的積累，讓他有“不慌不忙”的資本，無論是找投資，還是搭卡司，都可以按自己的意圖來掌控。所以，我們看到的陳建斌電影，才不同于市場上大部分演員導演的作品，有一種“影迷向”及“不慌張”的氣質。
《第十一回》是一部講舞臺劇和真實人生相互影響、相互映照的黑色幽默電影，由陳建斌、周迅、竇靖童、大鵬、春夏，以及老戲骨牛犇、劉金山等出演。陳建斌、周迅、竇靖童演現實生活里的一家三口，都是社會中隨處可見的小人物，其他人演劇場里的演員和導演，跟他們是另一個世界，但又有交集。陳建斌最先確定了周迅，周迅向他推薦了竇靖童，兩人在電影里都奉獻了值得肯定的表演。陳建斌認為，周迅是他心目中“這一代女演員里最好的一個”，而竇靖童“是一個非常非常有才華的年輕人，表現出了超越她這個年齡的成熟，以及對藝術的敏感。”
這部電影2018年啟動，三年后終于要于4月2日上映。在2020年廈門金雞影展期間，搜狐娛樂就采訪了導演陳建斌，關于影片的緣起、創作、選角、預期，聽聽他怎么說。
“現實就是荒誕，荒誕就是現實”
搜狐娛樂：聽說《第十一回》這個劇本是一個朋友給你的，是什么讓你決定拍它?
陳建斌：它是生活里發生的事情被改編成了話劇，改編成話劇后對生活里的人又產生了影響。就好像我們跟鏡子里的自己，鏡子里的自己反過來會影響生活中的自己，這個概念我很喜歡。
搜狐娛樂：拿到這個劇本之后，有沒有再加一些你自己的東西進去?
陳建斌：很多。當時我們有一個文學小組，叫“復眼文學組”，有饒曉志、雷志龍、我，還有另外兩個朋友，我們五個人一起用了八個月的時間把劇本改成現在拍攝的這個樣子。
搜狐娛樂：做劇本的過程中有哪些部分是比較難的?
陳建斌：有些時候比如說我們想到了，說我們這個戲應該去哪個地方，但是怎么合理地讓它到那個位置，這是挺難的一個過程。因為有些時候往往是我們定下的目標特別高，到了我們自己完成它有難度的情況。但是如果我們不定那么高，我們自己又覺得沒意思，就沒勁。所以這是一個悖論。當時那八個月的時間，反反復復地我們大概做了二十多稿劇本，其實就是在做這個工作，就挑戰自己，自己跟自己做斗爭。
搜狐娛樂：這部戲有很多生活化的細節，非常生動，比如你演的這個角色被老婆拿東西打腳底，這是你日常生活里的遭遇用到戲里了嗎(笑)?
陳建斌：瞎說，從來沒有。我們拍這個戲的原則就是它是漸漸走向荒誕，漸漸地從鏡子外邊走到鏡子里邊。但是它前面的部分一定得是寫實的，一定是生活化的，這部分我們一定要做得特別逼真才行。這才是為什么我會找來這些好演員跟我一起來演這個電影的原因，因為他(她)們可以和我一起把這個氛圍營造出來，就像你剛才說的，你就覺得就像生活本身一樣，就很自然，很生動，因為只有好演員才會達到這種狀態。
搜狐娛樂：電影里有些角色的名字比如胡昆汀、茍也武、傅庫司，這是一種調侃還是致敬?
陳建斌：我自己就很喜歡剛才你提到的這些導演，最重要的是我想建立一個概念，這些人物的名字都是在劇場里人物的名字，生活里的這部分名字是寫實的，比如馬福禮、金財鈴、金多多。就從名字上開始就想把他們分開，但是讓他們互相借助，產生戲劇的化學反應，最后讓他們變為一體，也就是說到結尾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劇場就是人生，人生就是劇場。
搜狐娛樂：從觀眾的角度看，你這兩部電影有一些共性，比如黑色幽默和荒誕的感覺，你為什么對這種風格很有興趣?
陳建斌：我也不知道，在我理解中，現實就是荒誕，荒誕就是現實，它們兩者之間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界限?，F實有時候非?；恼Q，但是有些時候你又覺得荒誕非常真實。可能這是為什么你說我的電影里都是這樣，因為這就是我對生活和世界的認識。
“只有不好的演員才會有年齡危機，好演員不在乎這些”
搜狐娛樂：你這個戲公布演員后感覺很合豆瓣影迷的口味，你在選演員的時候是怎么考慮的?
陳建斌：基本上還都是偶然，不是我自己安排出來的。當我找到了第一個，又找到了第二個，第三個、第四個后來就全都有了。說我一定要把她們全碼齊了，沒有這么想過。是從第一個找到的周迅開始，慢慢地建立起演員陣容，所以要感謝周迅。
搜狐娛樂：是什么樣的機緣邀請周迅來演?
陳建斌：就是我去做她的節目《表演者言》，做完之后她就說你在干嘛，我說我剛寫完一個劇本，給她看了，她就很喜歡，就愿意來演，就這么簡單。
搜狐娛樂：聽說周迅是你的粉絲，你是她的粉絲嗎?
陳建斌：我覺得她確實(很棒)，在我心目中她是咱們國家，我們這一代女演員里最好的一個。她確實有很多演員的美德在身上，通過這次跟她合作，我確實學到了很多東西。
搜狐娛樂：她這次是素顏演的還是化過妝的?
陳建斌：基本上就等于說是素顏了。
搜狐娛樂：現在都在討論女演員過了40歲這個話題，覺得女演員對自己的容貌都很在意，都很焦慮，你覺得她在意這些嗎?
陳建斌：我個人覺得，不好的演員什么時候對她都是有危機的，一個好的演員她不存在這個危機，因為她30歲能演出30歲的魅力，50歲能演出50歲的魅力。比如說梅麗爾·斯特里普、于佩爾、霍利·亨特，都是沒有年齡的限制，因為她們夠優秀，她們確實是出類拔萃的，她哪兒有什么危機，只有不好的演員才會有這種年齡危機，也才會在乎這個東西，好演員不會在乎這些東西。
搜狐娛樂：前兩天我們去采訪張藝謀導演，他說選擇一個好演員導演很輕松，他(她)會給電影加分。這次跟周迅合作你怎么評價她?
陳建斌：我完全同意張藝謀導演的說法，我覺得選對了演員基本上就成功了三分之二。因為她是活的，她自己就是個藝術家，她自己是能動的，她能使這個人物活起來，而這個人物在沒有碰到她之前只是紙上的幾行字而已，只有她來了，她給了她呼吸，給了她血肉，給了她情感，她動起來了，她生發出很多東西，是你意想不到的，在這個意義上來說，我覺得演員是非常偉大的。
搜狐娛樂：就這個角色來說，周迅在演的過程中，跟你交流的過程中，有沒有讓你覺得好演員就是不一樣?
陳建斌：有很多。我在跟她合作的過程中，我看到了她如何(創作)，就像一滴水一樣，來到了這個角色的容器里邊，她非常自然的，沒有痕跡的變成了這個瓶子的形狀，這一切發生的是不知不覺，并不是說刻意地發生，不知不覺它就發生了，這是好演員的美德。
搜狐娛樂：周迅這個角色如果蔣勤勤老師來演也是合適的，這次她為什么沒有出演呢?
陳建斌：因為蔣老師當時正在生孩子。
搜狐娛樂：她掛名了制片人，主要給你哪方面的幫助?
陳建斌：我覺得最重要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我導一個電影，再加上編劇，來來回回得兩三年的時間，一直到今天這個電影都沒有上映，2018年開始做的。這兩三年的時間如果我去演戲，做別的，我能拍很多東西。不管從物質上，從各個方面我獲得的東西會更多。在這個意義上來說，蔣老師從來都沒有要求過我，她說你應該去……沒有，她都是支持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，這就是她對我最大最大的幫助。
“竇靖童非常有才華，表現出了超越她年齡的成熟”
搜狐娛樂：竇靖童是第一次演電影，你為什么選擇了她?
陳建斌：其實也是我們在寫劇本的過程中舉例子，就說金多多是一個什么樣的人，就拿竇靖童舉例子，說像她那樣的一個人。但那時候我們沒有想過要找她來，也不認識。是后來我們找到了周迅，順理成章地說能不能找竇靖童過來演這個角色，她也有這個興趣嘗試，我們也覺得合適，我們就合作了。合作的過程中我覺得她確實是一個非常非常有才華的年輕人，表現出了超越她這個年齡的成熟，以及對藝術的敏感。
搜狐娛樂：大家覺得演員有一類是比較有天分的，像周迅這樣的，有一類可能是通過電影學院的表演學習訓練出來的，你覺得她是那種有天分的嗎?
陳建斌：首先我要說一下，不管是上沒上過學的演員，一定有一個前提，就是她或多或少得有天賦，她有天賦才有可能做這行，然后我們才談到有沒有上過學。其實殊途同歸，條條大路通羅馬，你可以讀萬卷書到那個地方，但是你走萬里路也可以到那個地方。
搜狐娛樂：導演選一個演員，有時候是在利用演員身上和角色相似的地方，有時候是需要演員完全塑造一個角色，竇靖童這個角色你覺得跟她像嗎?
陳建斌：首先是有巨大反差的，你想金多多是一個賣早點人的孩子，竇靖童顯然不是，她們生活的背景，她們的人生軌跡是截然不同的。但我覺得相似的是她們兩個人內心都有對生活的善意，對愛的渴求，對愛的相信，這個東西是非常重要的，還是相信真善美的存在，哪怕外表是很酷的，很前衛的，很潮的。
搜狐娛樂：找大鵬演的這個話劇導演角色你說你曾經糾結要不要你自己來演，最后為什么選擇了大鵬?
陳建斌：也是我們覺得大鵬跟這個導演有相似之處，因為在生活里他也是一個導演，他已經導了三部電影。我不認識他，我只是看過他的電影，我覺得他那個狀態和胡昆汀的狀態特別相似。
“不管是獎項還是票房，我都很在乎”
搜狐娛樂：拍一部類型片，投資方或者制片人也會考慮市場，可能會給導演一些建議，或者在預算上給你一些約束，你在這方面是完全自主的嗎?
陳建斌：它是視這個影片的體量和陣容而定的，拍《第十一回》的陣容跟我拍《一個勺子》的陣容是不一樣的，所以它花的錢就不一樣。如果我拍下一部電影，比如說我又回到《一個勺子》的那種拍法，那它的總體投資也一定會下來。我覺得跟每部電影的內容和手法是有關系的，不是確定地說一定是越來越多，好像不應該這樣。
搜狐娛樂：這些年隨著市場越來越大，大家越來越關注票房，對于是不是在國際電影節上拿獎好像沒那么在乎了，你在乎拿獎、獲得業內認可這些事情嗎?
陳建斌：不管是獎項，還是票房，其實我都很在乎。為什么呢?票房它彰顯的是觀影人數。我們拍一個電影不是為了放在家里自己看，給親戚朋友看一下。因為這么多人，付出了那么多勞動，花了那么多錢，是希望被更多的人看到。票房越高，看到的人越多，這是每一個導演的追求。在這個基礎之上，如果能夠得到業內人的認可，也就是說能夠得到獎項，那就是錦上添花的事兒了。
搜狐娛樂：觀眾看了你的處女作《一個勺子》之后，就覺得你是一個隱藏的實力派，電影導演的滋養你是通過什么渠道獲得的?
陳建斌：也是看電影，因為我是一個非常喜歡看電影的人，所有好導演的作品我基本上都看過，有些還看過不止一遍，反復地看。一開始看的時候看的是劇情，后來看的是表演，再后來看的是更多的細節，導演的手法、構成什么的。
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因為我喜歡，一開始看的時候是沒有目的的，不是說我要從這里邊學到我將來怎么樣做導演。就好比有些小孩兒可以把一個游戲玩兒一遍、一百遍一樣，我也是，一部電影可以看十遍八遍的。
搜狐娛樂：你說每一部新電影都想挑戰一個準確的類型，你對類型為什么有這樣的執念呢?
陳建斌：首先我自己是一個影迷，我就很喜歡看各種各樣的類型片，動作片、武俠片、喜劇片、懸疑的、破案的，我自己就很喜歡。所以我做導演的時候，我就覺得我應該給我自己設計這樣一個目標，就是我應該把我對類型片的認識放到我導演的作品當中去。就好比《第十一回》，你看到的是我對喜劇片的認識，我認為這樣它是一個好的喜劇片。
搜狐娛樂：我之前聽到一個觀點，說導演一開始拍電影，類型片會訓練導演的能力，有沒有這方面的原因?
陳建斌：有的。我覺得做類型片它有難度，有挑戰，就是說你首先必須要符合這個類型片的規律，每個類型片都有一定的規律，你再有想法，但是你要把你自己的想法放到它的規律當中去，這是非常難的一件事兒。
搜狐娛樂：說到類型片，除了多看，有些人還會學習一些系統的理論知識，你有這個過程嗎?
陳建斌：我覺得看書是一方面，看書是個補充，理論也是個補充，最重要的還是觀影。你看的多了，就像咱們說的“熟讀唐詩三百首，不會吟詩也會吟”一樣，不管是什么類型的電影，當你看多了以后，你就明白了它的套路，你明白它是怎么樣構成這種類型的了。還是要多看，這個最重要。比看理論更重要的是要實踐，有機會你就應該去拍，去寫，這個是最重要的。
